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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走進上帝的世界觀(詠寧)

翻譯,走進上帝的世界觀(詠寧)

記得幾年前,我住在東亞內地,花最多的時間在主要服事的少數民族當中,但也經常旅行,隨翻譯顧問們拜訪其他少數民族的翻譯團隊,在顧問審查譯文時在一旁觀摩學習,也貢獻一點點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對大部分的團隊來說,有翻譯顧問親臨幫忙審查經文,是很珍貴的機會,雖然過程辛勞疲憊,事前事後也有許多需要預備和收尾的雜務,但經文一旦通過審查,就可開始進入最後的定稿甚至出版的程序了。因此,每個翻譯團隊在安排顧問審查時,莫不竭盡心力,期望能將譯文討論修改至最佳的狀態。
在審查時,團隊中會負起最主要責任的,當是母語翻譯員了。對他們來說,翻譯討論自己的語言,本來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但要跟一群與他們的文化和背景完全相異的人--包括翻譯顧問和隨侍在一旁的類似我的人們--翻譯和討論自己的語言,就不一定都是順利和愉快的經驗了。而對我來說,由於每次見習的經驗都是新的,面對的也很可能是不同的團隊,因此在一旁所窺知的文化和語言現象,每每令我驚嘆不已。

罪為甚麼蒙赦免?

通常團隊開始著手翻譯聖經的時候,會從兩卷較短的《舊約》-《路得記》和《約拿書》開始,在其中就會觸及某些聖經專門用詞並文化內涵(許多翻譯團隊都有《路得記》的文本觸動了少數民族婦女的心的動人見證)。經過這兩卷的洗禮,就會前往《新約》的《路加福音》。翻譯《路加福音》的好處,除了那是關於耶穌生平的書卷,並主要是敘事文體(比起書信和詩歌,在語言上較容易處理得多),且它是《耶穌傳》主要的敘事線和字幕,因此,若有了《路加福音》就可著手推廣《耶穌傳》。在近幾年口傳故事的製作和發展成熟之前,以上是在少數民族中預備和推廣經文材料的慣常程序。
以下的場景,就發生在一個剛剛開始嘗試翻譯《路加福音》的團隊中。那時,翻譯員、翻譯顧問、幾位被邀請來參與測試的姊妹(有信主的也有未信的)和我,我們讀到《路加福音》第七章的譯文,耶穌對西門說話的最後一部分,記在47-48節:「『所以我告訴你,她許多的罪都赦免了,因為她愛的多;而那少得赦免的,愛的就少。』於是耶穌對那女人說:『你的罪都赦免了。』」

耶穌到法利賽人西門家作客,一個被稱為是罪人的女人站在耶穌背後、挨著他的腳哭、眼淚溼了耶穌的腳、她用自己的頭髮擦乾、又用嘴連親耶穌的腳、用所帶來玉瓶中的香膏抹上。西門心裡嘀咕說:「耶穌怎麼會不知這女人是個罪人呢!」耶穌看出西門心裡所想的,就用一個簡短的比喻,說明這女人的行為表示她愛耶穌,也表明了她的罪已經蒙赦免。
然而,當顧問對參與測試的眾姊妹提問說:「耶穌為甚麼說,這女人的罪都赦免了?」「因為她愛耶穌啊!」「因為她比那些法利賽人更愛耶穌!」顧問再問:「所以,是因為愛耶穌,所以她的罪才得到赦免嗎?」「當然了。」沒有人對這句譯文有任何意見,無論是信主的還是未信主的,都覺得這裡翻得很好、《聖經》的話說得很有道理。對耶穌好的人,當然是愛他的了;愛耶穌的人,當然會被赦免。就像,拜神拜得比較勤快的,一定比較虔誠;比較虔誠的,當然就是神明喜歡的人了,一定無災無病、父慈子孝、六畜興旺、五子登科。
翻譯顧問給了我個眼神,示意我解釋一下。我可以說「喔,就原文來說啊,這裡是怎樣怎樣……」也可說「喔,從語言學的角度……」但我直覺知道,這裡不是這個問題。就算讓她們都聽到了「《聖經》原來的意思是甚麼」,也不代表她們就能理解、體會和認同;這背後有很深刻的文化和世界觀的影響。在貧窮缺乏的少數民族社群,各人屈從天命、掙扎求生,當然會覺得,為神明做得多的人多得到神明的喜愛,是天經地義的,人人也都該當如此。

人憑甚麼稱義?

另一個例子發生在《羅馬書》。若說《路加福音》是新手翻譯的必經書卷,那麼若非成熟到一定程度,就不會輕易去碰《羅馬書》。因此,當我前往見習正在審查《羅馬書》的團隊,並不覺得會遇到甚麼粗淺初階的翻譯議題,而是期待有比較多的語篇分析和教牧應用的討論。

然而,我眼前的《羅3:25-26》大約是這樣:「上帝使耶穌成為人犯錯的犧牲品,因為人有了耶穌的血、又相信他,人的錯誤就得到了赦免。上帝這樣做,是要使人知道,他待人是好的。他很控制自己,才沒有把人的錯誤放在心裡。」
很明顯,這裡除了語篇結構的問題、邏輯關係的誤判之外,更有隱藏在背後的巨大文化和世界觀的議題。上帝的忍耐、犧牲了耶穌、使人得著可被稱為義的救恩,被翻譯成了「上帝很忍耐、不計較人的錯,人信了他,錯誤才得到赦免」,上帝成了一個跟地方神明差不多(甚至更小心眼)的信仰。

世界觀的碰撞

這位上帝,愛你,不是因為你做了甚麼、做了多少。這個女人愛耶穌,是因為知道他是主、是王,所以拼命獻上了一切、為他的命運哀哭。她知道耶穌是甚麼身份的人、知道耶穌是她的誰,也說明了她跟耶穌之間的關係,是那個真正知道耶穌此世作為的人,是那個真正的智慧之子。(路七35)這位上帝,愛你、赦免你,不是因為你有多信他、不是因為人拿到了耶穌的血好像拿到平安符。人的稱義,是耶穌的血換來的,為要使人的生命成為無可指謫的。(羅三26)然而,這樣平安的大好信息,是裡面裝滿了自卑、羞恥、恐懼等扭曲價值觀和自我形象的少數民族信徒們可以體會和接受的嗎?
把一句譯文的結構弄清楚、意思講明白,並不是甚麼太過困難的事,比起那道成肉身的耶穌所曾經做的,我們的服事和奉獻,實在不足為道。在每一次翻譯見習的機會中,我都會見識到不同民族的世界觀在翻譯的過程中,與聖經所傳達的救恩的世界觀碰撞、摩擦、激盪,在這當中,並不只是語言現象上的「翻譯錯了」、「翻譯得好」、「你們的語言怎麼說甚麼意思」這些膚淺的問題,而是人的心要走進上帝的世界觀當中,那所需要經歷的破碎、認信、重構和接納;就更不要說,當翻譯好的聖經故事和經文流傳到信徒的手中,又會如何地藉著人生命的見證,在教會中產生影響的過程了。

聖經翻譯的旅程,是個從字面走進人心,再從人心走進上帝恩典的旅程,它從人的心渴望上帝開始,並在上帝的恩典中得到成全。唯願我們記念各民族的聖經翻譯事工,不僅著眼在所需要的資源和學術能力,更在於人的心看見上帝、看見自己,並能認出上帝在我們身上所成就的那無與倫比的曠世救恩。

摘自:威克理夫通訊雙月刊 2021年05-06月(連結)